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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歸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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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歸

捉鬼三萬餘年,瞻仰平生有三恨:

一恨,別人欠她陽石,並占為己有,死皮賴臉不肯還。

二恨,獵魂途中被人橫插一腳,捷足先登、搶奪成果。

三恨······

三恨暫未想好。

不過,憑她直覺所感,定也與在她頭頂上沾沾自喜,將這前兩條一舉承包了的,那個吹簫的厚顏無恥之徒,脫不了幹系。

那厚顏無恥之徒得手後,迎著清風冷月立在一朵仙雲之上,衣袖獵獵,與磐石村亂後破敗不堪的景象,形成巨大鮮明對比。只見他面上一派從容,微微勾起嘴角,氣定神閑吹奏了一首《破陣曲》。

此曲為九重天上一名樂師所譜,創作初衷是為了慶祝天界平叛魔界作亂之功,兼鼓舞軍士之意。在尋常人聽來,其意境那是一個雄渾壯遠、氣勢磅礴、引人入勝、感天動地、氣壯山河。

因此,此曲奏罷,在雲下聽熱鬧的眾漢不禁感同身受,紛紛自發踴躍地擊掌鳴鑼,以示慶賀。

而那厚顏無恥之徒非但不羞不臊,反而居功自喜,朝下方眾漢揚手挨個問候,十足一個領導者該具有的大家風範。

瞻仰對此場面見怪不怪,斜睨一眼不再理會,扭頭紮進村中處理善後事宜。

好在那些被吳天真召來的陰魂並未飄遠,她燃了張符箓拋入空中,探察到其所在各個方位,而後尋到了隔壁二楞子墜落的茅屋,將之一並收入了荊棘木中。將村中各個角落巡視一番,發現村民並無大礙,這才返回原地。

回來時,卻發現那個厚顏無恥之徒,已經與張三李四王二眾漢,嘻嘻哈哈打成一片,聊的是火熱朝天。

老張興奮道:“你也是獵魂行者?”

厚顏無恥道:“這個嘛······算是罷。”

老李八卦道:“你與那破······你們二人是什麽關系?”

厚顏無恥佯裝為難,道:“說到關系嘛······要說我與她有關系,關系好像又不是那麽明顯。要說沒有關系,卻還真的有那麽一點。”

老王耿直道:“那就是說,她曾經搞過你,如今膩了,又不願再搞你了。”

老王道出了眾人心底想言卻又不敢言,於是紛紛向其豎起大拇指,表示由衷讚嘆:“是條漢子!”

聞之,厚顏無恥之徒開始認真思考,一會兒愁眉不展,一會兒郁郁寡歡,一會兒又苦大仇深、望洋興嘆,好似當真存在這麽一件事。

一個堂堂七尺男兒,將被一個薄情寡義的負心女拋棄的情感,表現的如此淋漓盡致、入木三分,眾漢看的是於心不忍、深表同情,紛紛上前拍肩撫背,勸慰道:“兄弟,別傷心了。天下破鞋一般黑,趁早死心才不衰。不值得,不值得!”

瞻仰對此唯有一聲冷笑:“如何不值得?你回回來撿,次次來搶。吳天真一只魂魄,便趕上了我手中所獵的一百只,這份差事讓你做的是風光體面又輕松淡然。手下有你這樣一員猛將,鐘天師真是好福氣。”

眾漢疑道:“鐘天師?莫非,莫非你是天上的神官?啊!神仙下凡,還等什麽,快拜!快拜!”

右玄羈勾起嘴角,一桿洞簫在指尖靈活把玩,似笑非笑,道:“神官下凡不可表露身份,違者當按天例處罰。瞻行者,這把戲你玩了三萬年了,不膩麽。”

瞻仰依舊冷笑:“你搶一次,我便玩一次。一點也不膩。”

聞之,右玄羈不再言語,眸光凝在她眉間,從鼻息送出一道冷息。

眾漢原本跪在右玄羈腳下,五體投地作匍匐狀。此刻,卻被她二人夾在中間,頓覺周身陰寒,冷風嗖嗖刮,竟比見了鬼魂還要可怖。大戰一觸即發,眾漢頓時清醒,迅速起身,從二人身前縫隙中偷看眼色。

淒厲秋風掃蕩幾行殘葉,兵荒馬亂穿過二人身前,風聲呼嘯。

瞻仰道:“此間不合適,無法施展拳腳。破屋敗瓦沒什麽可拆,不痛不癢。可惜。”

右玄羈道:“瞻行者此言差矣。你連那葫中天、地府幽判、天師府都下的了手,還在乎區區一處破村?我想,就算是拆了,也不會罰你幾顆陽石罷。”

瞻仰道:“獵魂行者不比天官,一切皆需自負盈虧。一顆陽石,也是陽石。對了,你欠我的那九百九十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顆陽石,何時歸還?”

右玄羈道:“哎呀!瞻行者,你看這誤會真是大了不是。不論是葫中天、地府幽判,還是那天師府,可皆是奔著你去的。而且,你還總是喜歡不厭其煩追在我屁股後,又愛執那黑木棍在我身上抽來抽去的,我能有什麽辦法?”

眾漢倒吸一口涼氣,內心紛紛嘆道:“此破鞋竟如此生猛!”

右玄羈:“那麽粗的黑木棍,抽在桌椅板凳、書案卷宗、門窗柱梁,頓時化作粉塵渣子四下紛飛,我一具肉體凡胎又細皮嫩肉的,怎可禁得住你這般熱情似火?只能跑嘍!瞻行者可好,抽壞了別人值錢的家當,自己賠了陽石不說,反倒向我討這筆糊塗賬。你們說,我冤不冤?”

眾漢由衷表示“冤,比鬼還冤”。只默默點了點頭,忽然瞥見一道淩厲電光射來,便駭地縮回了地面。

瞻仰:“休要白費口舌。要麽,你將那些搶奪的陰魂歸還於我。要麽,將那些我替你賠付的陽石補償於我。你選一個罷!”

右玄羈搖了搖頭,表示為難:“嘶!瞻行者,你如此不依不饒,又如此死纏爛打,苦苦糾纏於我,我真的有些好奇,也不得不懷疑。”

瞻仰微微蹙眉,察覺有些不妙。戰局全然不似她心中設想。原本將他厚顏無恥罪行揭示在這些村民面前,便是想要讓群眾監督,以迫使他盡快歸還那些不義之財。沒想到,被他反將一軍,全軍覆滅。

正要轉移話題,只見右玄羈倏地轉向一側,頗為不解詢問:“兄弟們,你們說,她是不是對我有意思啊?”

眾漢面上表情再明顯不過,徒然間瞥到瞻仰方向,又凜然一抖,頓時頭搖如鼓。

瞻仰上前阻止事態繼續發展,攤開手心,道:“老張,你將那些事前承諾的陽石分為兩份,取一份給我。”

老張頻頻點頭,而後略感驚疑,道:“那另一份呢?”

瞻仰不動聲色斜睇旁側,道:“君子愛財,取之有道。不屬於我的,我一分也不會取。”

說罷,收起那半份陽石,瀟灑轉身。卻聽身後之人又低聲詢問:“你們說,她會不會是覺得得不到我這個人,因愛生恨,便含沙射影地來罵我?”

眾漢:“······”

磐石村的鬧劇收場,瞻仰便趁著幾分暗淡月色,回到了蒲葦村。

正要隨手合上柵欄,忽然察覺有股生硬的力道將其中途攔截。擡眼一看,還真是陰魂不散。

瞻仰不屑與之為伍,於合欄的手中稍加力道,欲反向推回。誰知欄外之人亦是如此,同時於掌心灌入自身真氣,互不相讓。

瞻仰不悅,道:“你到底有完沒完?”

右玄羈卻輕松淡然,理直氣壯,挑眉道:“瞻行者,你我二人雖說不睦,但好歹也算半個同行。哪有同行見同行便要趕盡殺絕之理。我適才話說得多了,當下有些口渴。這黑燈瞎火的,我又未有熟人,便只有向瞻行者你討杯水喝。瞻行者,莫要如此不近人情。你我二人同在一片藍天下,日後擡頭不見低頭見,總會遇到的。俗話說,與人方便,便是與己方便。不然,你開欄,我為你表演才藝。一首簫曲可好?不滿意?那兩首簫曲?不然,十首?”

瞻仰越聽越是覺得氣血翻湧,恍然憶起之前那些上門鬧事的鄉民。能卷的都卷了,該砸的也砸了。若是再次驚擾了這群野蠻人,怕是會掄起錘頭,將她唯一所剩的茅草屋給拆了。她身上的陽石不多,囊中更是羞澀,基本上可以稱作是一清二白、捉襟見肘。重建房屋,或是補全家用,那一樣不需要開銷。風險太大,頑抗需謹慎。

如此想來,便手勢急收,懶得再計較,扭頭朝茅屋行去。

“院中有井,自己解決。”

幸而茅屋中床榻還剩下半邊,她也實在有些乏了,便從廢墟中淘了條尚可的棉被,湊合著睡下。

但這一覺過於短暫,當雞鳴一聲,她便再次睜了眼。穿過透亮的窗框,依稀可見天邊泛起一絲極不明顯的紅暈,天色灰蒙,欲曉不曉。視線稍稍下移,卻是發現一襲墨色人影,側臥於院中那口深井旁。

這一瞧,她便困意全無,正有件更為迫切之事,亟待她去探秘。

躡手躡腳近至那口深井,只見右玄羈一掌撐著臉側,一腿彎曲支著地面,連睡去都擺出一副貌似瀟灑豪放之態。

哼哼。

而他左手,正握有那支他平常勾魂攝魄所用的洞簫。

稍湊近一看,那洞簫上鉆有六孔,材質為某種生物的骨關節。不知是被打磨的,還是其主人長年累月的撫摸,表面光滑柔順,質地細膩。而具體部位,看不大出來。

尋常所見的洞簫,大致所用為紫竹、金銀、玉石,或是瓷甚至紙。而他手中骨質的,不但在同類之中,乃至整個六界當中用作法器的,也是少之又少。

果然怪人異癖,此洞簫如此醜陋,不難設想其主人的審美,定也不會好到哪裏。

正暗自腹誹,卻見此物主人眼部有所異動。她迅速一瞥,頓時松了口氣。

怕不是做了什麽美夢,右玄羈閉著雙眼,眼皮微微顫了顫。而他的兩串睫毛也隨之輕輕搖曳。

瞻仰盯著那比女子還要濃密修長的雙睫,兀自出神,而後鬼使神差湊近他面龐。破曉時分,似有一絲紅光映在他側顏,深刻的五官,棱角分明的下頜,直挺的鼻峰,微抿的薄唇······

直到又一聲雞鳴,瞻仰驚遏回神,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:“搞什麽?你的名號雖是破鞋,卻又不是真的破鞋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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